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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上的男人(1 / 1)

一行人呼啦啦地行进前坊。

仰春一进去,四下里一看,刚刚因为地皮的扯皮而犹豫的心又坚定起来。

东厢房里叁面开窗采光,沿墙设十张榉木雕版台,台面斜置油灯架。刻刀按大小悬挂于木架;墙角堆迭待刻的梨木、枣木板,以石灰水浸泡防虫。

正厅里八张带槽口的杉木印刷桌,桌长六尺,槽口右侧嵌活动木辊夹纸,左侧卡放待印雕版。

西耳房里十二座柏木转轮排字盘,按《广韵》分部存放陶泥活字,字格贴「东钟」「江阳」等韵目标签。长案上摊开官刻监本《周易正义》用以校对。

小小的前坊里,不仅拥有雕版印刷,甚至还有活字印刷!

仰春是查看过自己书铺里的书的,五分之一是竹简刻字的,通常是些古籍和孤本;五分之一是手抄书,内容就比较杂了,有志怪话本,有山水游记,也有一些个人书目;五分之叁是雕版印刷的书籍,通常都是启蒙类和经史子集。

李掌柜说过,他们不是姑苏城里最大的书铺,但是算是书籍比较多的书铺。

但是他们的书铺里一本活字印刷的书都没有。

而她在这里竟然看到了一个一个小的陶泥活字,且非常有秩序地按照韵目排列,可见制作者有比较成熟的想法了。

她顿时将张刻拉进西耳房,指着桌子上的东西道:“这是何物?”

张刻挠挠头道:“这是天正书局下订单时,我们现刻雕版实在来不及。所以有个老工匠的儿子就说,我们可以准备一些字的模板,到时候无论什么文章只要把需要的字拼在一起,就可以印刷了,虽然前面准备字时费些力气,但是可以重复使用,而且比做雕版省力得多,也不怕雕错浪费时间和材料。我们觉得他说得有道理,就雕了字放在这里。但是不确定可行不可行,就先用了陶泥。不过这里的字才只有一千余个,还得再刻。”

仰春指着陶泥活字追问道:“这就是天正书局设局想要买的你们的技术?”

张刻道:“那倒不是。这个只是我们的尝试,还未成功。他们想买我们的雕版。”他沉思了会儿道:“我们有存四百多套雕版。”

也就是四百多本书的印刷空间,这个数字实在不小。

别说这四百多套雕版的价值,就是这活字印刷的意义便是可以历史书讲一整页的了。真正值钱的,便是这群有经验、有手法的匠人。

仰春立即和跟随而来的掌柜们拍板,“剩下那一家不用去了,就这家守拙书房。价格不用下压,再准备出一千两留作契金。愿意与我定契的,现在去官府与我签订二十年契约,当即发放银子,叁十五岁至四十五岁的每人二十两,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的每人十五两,五十五岁以上十两,十五至二十五岁的十叁两。此后每月月银按照工时和工龄不同发放,最低一两,最高不限。具体的事宜会有人来告知你们。”

“至于地皮问题,我会去和官府解决。今后不需这般挤在中庭,会给你们一个好的居住环境,只要你们能专注于这书坊里的活计。”

张刻头发昏,觉得天上掉馅饼不过如此。他谨慎地怕这里有诈,为着手下的工匠们考虑问道:“小姐所言算话?”

“自是。”

“可以白纸黑字去官府公证写下吗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若是之后再进书坊的?”

“一律按照这个标准,这是最基础的,做得多,做得好,做得有创意,自然还有更大的赏。”

张刻眼冒星光地问:“什么是有创意?”

仰春指了指那堆陶泥活字。

“这个就极好。先用这种形式排出一版《叁字经》给我看。”

张刻高兴连连地给仰春作揖,随后兴冲冲走近逼仄拥挤的中庭。没多久,中庭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。

仰春没管他们如何高兴,带着荠荷往外后。临了交代其中一个掌柜:“收购之时,不可剥削,不可压价,手续齐全,流程正规,有拿不准的事来和我商量。”

掌柜们不敢对仰春懈怠,抱拳称是。

确定好了印刷坊的事,且还有个这么大的收获,仰春只觉神清气爽。

晚春时节,垂杨蘸水自成诗。

青石驳岸蜿蜒如游龙,条条丝绦垂悬若碧玉帘栊,新抽的嫩芽在熏风里舒展成半透明的翠绡,映得春水都染了叁分青碧。

春风和暖,莺歌虫鸣。

仰春见世间春和景明,不由去想,此时曹州的徐庭玉一切安好否。

“二小姐,今日顺利,要不要我们沿着河堤走走再回去?”

荠荷将水壶递给她,仰春接过来喝了一口,点头道:“今日天气温和,走走极好。”

春花浪漫,有李花还有海棠,仰春很想掏出手机拍一张,但是转念一想,美景不可辜负,没有手机有眼睛呀。

于是她转着圈地在这一片花树林里寻摸一颗最大最繁茂的海棠花树。

转了一圈,见这棵树比别个树都粗上大半圈,当即选定它了。

仰春站在树下,将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摆成矩形,假装成摄影机,对着一团又一团的,嫩粉色的海棠花,眯起一只眼睛,假装对焦。

她心里默念:咔嚓。

但旋即,她就在她手的缝隙里,看见茂密海棠花掩着一个男人。

仰春顿时惊呼:“有人!”

家丁们顿时抽出腰间的武器围了上来,为首的将仰春往身后一掩,问道:“人在哪里?”

仰春颤颤巍巍地指向树间,“那里。”

春风拂过所有人的衣袂,连带着海棠花都颤动起来了,那人却还是一动不动。

荠荷害怕地缩在家丁的身后,“不会是尸体吧?”

仰春闻言,反倒没刚才那么怕了。

这可不是现代,可不兴什么保护现场。突然出现在她们附近,还躲在树上,不确定那人是活是死,她可不放心。

于是吩咐道:“去两个人,把他弄下来。”

有两个身手矫捷地一跃上树,将那人带下来扔在地面。

那人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。

仰春这才看清,是一个穿着红色铠甲,满面血污的男子。

他的胸口处还在往外洇血,看不清面容,只是那鼻梁极为高挺,因为疼痛而咬紧牙齿,带动得颧骨至下颌的线条紧绷如名匠凿刻得石刻。

仰春打量他,心里揣度——约莫是被人追杀才躲到树上。

这种出血量,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他,只怕没过一会儿,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。

为首的家丁姓庄,名坤,此时贴近仰春的身边,压低声音问道:“二小姐,我们救与不救?”

仰春思考了下,道:“先搜身。”

这人身穿铠甲,定是军营中的人,身上应该会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。如果验证是个好人,就救他,若不是,且再将他放回树上。

庄坤闻言道“是”,大步上前将地上的人铠甲剥了,在他的胸口,袖口和腰间一顿摸索。

过了会儿,从那人胸前掏出一团白色的丝织物和一枚玉佩。

“二小姐,只有这两物。”

仰春先看玉佩,只见上头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“林”字。单看这个“林”字,都有一股金石之气扑面而来,刻这玉佩之人,定当不是凡人。

庄坤也看见了,沉声道:“莫不是林家军的人……”

“林家军的人可救吗?”

庄坤又扫了一眼地上的男人,“若是林家军的人,可救,当救,必救。林家军巍巍如山,旌旗所指,敌人闻风丧胆。乃大启朝镇国之军。”

仰春若有所思。

“那白色的是何物?”

庄坤一楞,半晌才羞赧道:“好像是女子之物。”

仰春定睛一看,只见庄坤展开一件兜衣,白色,上绣蝶恋花的图案,在兜衣的右下角,还绣着一个“春”字。

荠荷睁大了眼,惊呼了一声。

仰春:“……把他给我绑回去。”

“人放在马车里头,把这附近的痕迹清理干净,带回柳府恐怕惹麻烦,先把人带回书铺。只作我看坊子归来之态即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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